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七)
那時(十三年冬天),馮玉祥先生帶了國民軍第一軍,孫岳先生帶了國民軍第二軍,胡景翼先生帶了國民軍第三軍,都是革命的行動。孫岳、胡景翼兩位本來都是革命黨,實際,這件事和廣東孫中山先生有關(guān)系的,所以孫中山先生也就宣言要“北上”。在前,孫先生和段祺瑞、張作霖發(fā)生了聯(lián)系,合作討伐曹吳。不想這時段,段祺瑞深恐孫先生到了北京,他就不能和孫先生爭地位;他本是袁世凱部下龍、虎、狗三杰里的一只虎(龍是王士珍,狗是馮國璋),他很想繼承袁世凱的大位的(王士珍不歡喜爭權(quán),也淡于名利),所以他不贊成袁世凱做皇帝,袁世凱“金匾”題名(袁世凱造了一座“石室”,里面置了一個“金匱”,匱里放一本冊子,題上三個人名,預(yù)備他死后揭開來看,誰是第一名,便繼承他的地位,段祺瑞也在里面),卻把他的大兒子袁克定名列第一,預(yù)備傳位給他,被段祺瑞曉得了,自然更不贊成袁世凱做皇帝,并且露骨反對,才被袁世凱監(jiān)視了。袁世凱死后,馮國璋倒被舉了副總統(tǒng),并且補了大總統(tǒng),徐世昌也趕上他前頭,做了大總統(tǒng),甚至曹錕也坐過這把椅子,段祺瑞自然不甘心這時再退讓了;所以他便“近水樓臺”(他住天津)一下子帶了他的幕中人章士釗、林長民、梁鴻志、李思浩一輩先到北京;他卻不肯繼承曹錕的大總統(tǒng)的“統(tǒng)”,自己以為他是革命的,就想出一個特別名詞,叫做“臨時執(zhí)政”,這還有一點怕孫先生來不得下臺的意思吧。
段祺瑞一到北京,立刻組織政府,發(fā)表梁鴻志做秘書長,龔心湛做內(nèi)務(wù)總長,吳光新做陸軍總長,李XX做海軍總長,章士釗司法總長,葉恭綽交通總長,攝政內(nèi)閣里三個次長留任,外交部沈瑞麟代理部務(wù),農(nóng)商部劉治洲代理部務(wù),教育部便是我代理部務(wù),我對于“出處”向來自主,不和別人商量的,因為不當和人商量的,不過這時我為我的做官完全不是個人主義,此番應(yīng)該怎樣?便訪問幾位朋友,如張繼、王法勤、李大釗、馬裕藻等等,聽聽他們的意見,有些說:“段祺瑞也是軍閥,不做下去好?!庇行┱f:“教育部關(guān)系革命很大,我們不應(yīng)放棄,何況孫、段是有合作密契的?!蔽覐亩鄶?shù)的意見,就繼續(xù)做下去;可是,我成了直接的當家人了。幸而段祺瑞心上也沒有教育兩個字,所以推廣或革新教育根本不必談,我只把北京的大中小各校維持得好,雖則薪水不能不欠,我總每個月使各校的朋友相當滿意,尤其注意到中小學(xué)方面,所以大家對我“宛如家人”,我那時就感覺到應(yīng)該負責任的不積極去負責任,就自己搞糟了;我也掏不出腰包,不過我心心在這輩朋友和青年子弟身上,不怕麻煩,用些手段(我用的手段,絕對避開“陰謀”性質(zhì),所以我向來反對對付人用手段,但是反對的是有“陰謀”性的手段),向財政總長麻煩:那時李思浩先生,可以說是很幫忙的,因為他總沒使我失望過。
這個時候,后藏的班禪喇嘛額爾德尼被逐,投奔中央;在清朝,他是“國師”,“國師”來朝,有特別禮節(jié),經(jīng)過城門,要替他搭天橋,從橋上進城的(這是我據(jù)筆記的傳說,沒有查過《大清會典》),這時,自然兩樣了;但是,段祺瑞還拿皇帝接待“藩王”的儀式,賜宴一次,段祺瑞在臺上居中南面,獨占一桌“酒席”,班禪喇嘛在臺上右邊稍前一點,也是南面獨占一桌“酒席”,我們國務(wù)員和“滿蒙王公”,每桌六人,每個國務(wù)員配上滿蒙王公五人,大約有十多桌,都在臺下,當時還召了北京名角唱戲“侑酒”,譚叫天的孫子譚富英不過十八九歲,演了一出什么,我忘記了,然而他唱的是戲中戲,我是這出戲里的一個配角。
在我回杭州任一師校長的時候(十年),北京北大、師大的青年在杭州的,許多和我聯(lián)系了(那時,有馬黃黨的一個名詞,是杭州教育界保守派造出來的:黃是指黃人望先生,還委屈了蔣夢麟先生,稱他做蔣腿),他們認為我是可以發(fā)揮革命作用的,從我再到北京,益發(fā)有青年集中到我這邊。這時,北京地下工作的國民黨漸漸露面,共產(chǎn)黨也早在地下做工作,因為國民黨已容納了共產(chǎn)黨,所以,秘密的公開的只是國民黨,我被任做北京特別黨部的宣傳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