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六)
我在北大仍取教書不問別事的態(tài)度,因為一則我曉得自己沒有辦事的才能,在醫(yī)專的時候,還兼辦文書;但是,極平常的一件公事,我還不能辦得“恰到好處”,時時要湯爾和修改,覺得經過他改以后,就情理都合,因此,我便看得事真不易辦,也就不愿再問別事了。二則我從元年起,就決心做學術上的工作,便研究中國的文字,要寫一部《說文解字六書分纂》,——后來改了“體例”,叫做《說文解字六書疏證》,這時興趣正是濃厚,又加我在北大擔任著老莊哲學的科目,感覺到莊周的學說和佛學太相象了,便要參考一下佛學,所以也沒有時間去問別事。
可是,事情找上我了,“平地一聲雷”的“五四運動”在我埋頭寫書的時候爆發(fā)了。這是八年五月四日;我完全沒有得到一些消息,突然聽到各大學的學生會集在天安門,要政府懲辦賣國賊,拒絕日本對膠濟鐵路的要求。還一條長蛇陣式直向趙家樓找賣國賊,趙家樓是外交總長曹汝霖住宅所在的地方,當時駐日公使章宗祥正在曹家,聽到消息都逃避了。他們撲了個空,有人冒火了,便演成一出火燒趙家樓。因此。被認為現行犯的許多學生如許德珩、蔡海觀等都被捕了,這樣事態(tài)使擴大了,各大學都成了怠課狀態(tài)。
在學生和政府相持的狀態(tài)底下,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寫了一張小小便條,說什么“民亦勞止,訖可小休”,“殺君馬者道旁兒”,一徑離開北京上天津了,失掉一個學生和政府中間的“第三方面”,事情更難辦了。北大文學院院長陳獨秀先生一天把“傳單”塞滿了他的西服上兩口袋,跑上城南大世界最高的樓上,把傳單雪片地往下散,因此,陳先生也被捉將官里去。
這時,北京各公私立的大學(那時,國立的除北大稱大學以外,如法政、醫(yī)學、工業(yè)、農業(yè),都是專門學校,還有男女兩個高師,一個明年便改做專門學校的美術,當時稱做八校,此外如朝陽大學中國大學匯文大學等都是私立的)的校長無形的成了一個集團,各校教職員也各自組織起來了,學生自更不必說。
到了五月快要過完,沒有解決的希望,學生就想罷課。教職員方面怕一罷課學生就散了,而且正近放暑假的時候了,因此勸告學生,學生方面也有“持重”的,所以頭一次開會沒有通過。但是,他們想了分組游行演講的辦法,終究在五月底宣告罷課,教育園地里成了“遏密八音”的氣象。
演講隊在街頭巷尾,三五成群,高舉白布旗子,寫上“山東問題”等等口號,背了板凳,站在上面,向老百姓演講。起初大家理會不了,經他們“鍥而不舍”,終究喚起了群眾的覺悟。軍閥政府的領袖徐世昌不能不理睬了,據說,他聽了三個賣國賊里面一個叫做陸宗輿的話,居然下毒手了,把一群一群的大小學生(那時中學生也響應了)捉來,送到北河沿北大第三院(法學院),把他們當囚犯似地關著,把北大三角形的三座校舍,都用兵圍著,校舍門外排列了帳篷,真有“連營七百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