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我中華美術
——從傅雷為友人辦畫展談起
都說傅雷懷有一顆赤子之心,這或許是浦東人所擁有的純樸、耿直的特質在傅雷身上的表現(xiàn)。在其58年的人生旅途中,無論是作為一名翻譯家、藝術評論家,抑或作為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中國民主促進會早期會員之一,或是在被錯劃為“右派”之時,傅雷身上所閃現(xiàn)的始終是其剛正不阿的赤子之心?!俺嘧颖闶遣恢拦陋毜?。赤子孤獨了,會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創(chuàng)造許多心靈的朋友!永遠保持赤子之心,到老也不會落伍,永遠能夠與普天下的赤子之心相接相契相抱!”這就是傅雷心中一直銘記著的赤子情懷,赤子是無私的、是坦蕩的、是正直的、是偉大的。
20世紀三四十年代傅雷親自為張弦、黃賓虹、龐薰琹這三位友人辦畫展所顯現(xiàn)出的正是這種赤子之心,通過為友人辦畫展,來實現(xiàn)這位赤子為我中華美術弘揚傳播而努力。
一、為友人舉辦的三次畫展
1.籌辦張弦遺作展
張弦(1898-1936),早年畢業(yè)于上海美專,1924年曾經(jīng)赴法國進入巴黎美術學校學習,深得法國大畫家愛奈士羅倫的賞識,稱之為“第一高材生”。1928年學成回國后受聘成為母校教授。1929年張弦與劉海粟一起赴歐洲并結識傅雷,1931年張弦隨劉海粟一起回到上海并繼續(xù)在上海美專任教,其時傅雷在上海美專任教。對于這樣一位青年才子且性情相近的同事,傅雷視其為人生摯友。殊料風華正茂的張弦卻因病在1936年8月英年早逝,令傅雷“悲慟之情,難以言喻”。不久,傅雷就向上海美專校長劉海粟提出了四條建議:(一)把張弦的死訊在報上登一條新聞(這是不費—文的),讓他數(shù)年來的桃李得悉;(二)籌備一個張弦遺作展覽會;(三)設法替他賣掉些作品,所得的款作為他遺孤的教育費;(四)設法叫博物館購藏他的一張作品。這四條提議擲地有聲,從中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傅雷對于中國畫界失去了一位優(yōu)秀才子的那種愛才、惜才之情,更是對這位鮮為人知的“第一高材生”遺世作品的傳承作了精心設想,將其作品收藏于博物館,讓張弦的作品得以永久留存,讓后來人都記得這位畫壇才子。
經(jīng)過籌措,1936年10月14日,“張弦遺作展”在上海大新公司四樓開幕,展出了張弦遺作百余件,社會著名人士和各界名流蔡元培、劉海粟、潘玉良、劉抗、王濟遠、王曉籟等二百余出席開幕式,蔡元培在開幕式上發(fā)表了演說。10月15日《申報》刊登了展覽相關報道,并對張弦遺作作了高度評價:“有不捉摸之力感,獨樹一幟,實開吾國藝壇之新紀元。”展覽開幕翌日,傅雷又以“拾之”為筆名,在上?!稌r事新報》撰寫《我們已失去了憑藉》一文,文章中傅雷深情地表達了對摯友早逝的悲傷,同時對張弦畫藝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他能以簡單輕快的方法表現(xiàn)細膩深厚的情緒,超越的感受力與表現(xiàn)力使他的作品含有極強的永久性?!蓖ㄟ^此次成功辦展,既表達了對亡友的悼念,又對繪畫藝術作了一次傳播與宣傳。
2.為黃賓虹辦畫展
黃賓虹(1865-1955),是我國藝術界的杰出人物。弘揚中華繪畫藝術的共同目標,使傅雷與黃賓虹結為藝術知音、人生知己,兩人相遇、相知,竟成為歷時達36年之久的忘年交。
傅雷為籌辦黃賓虹畫展,可謂是精心打造,傾力而為,他提出“以廣求同志,推進學藝”為宗旨,在畫展的同時,印畫冊、出特刊,進行理論研討,從中也折射出傅雷為藝術傳播的良苦用意。1943年11月19日,“黃賓虹八秩誕辰書畫展覽會”在上海寧波同鄉(xiāng)會館開幕,共展出有黃賓虹的畫作180件及一批黃贈送友人的畫作。展覽持續(xù)了五天至23日結束,盡管當時存有時勢不利等諸多不利因素,雖然黃賓虹無法親臨上海,但畫展在傅雷等人的精心策劃下,依然取得了圓滿成功,吸引了數(shù)千人前去參觀,通過辦展達到了傅雷希冀的傳播中華繪畫藝術的目的。正如他自己所言:“惟愚發(fā)起此舉,動機在令人有研究機會,此點刻已完全實現(xiàn)?!?/p>
而在畫展舉辦的前后,從傅雷與黃賓虹之間的書信中,傅雷懷揣的弘揚中華美術藝術的赤子情結更是一表無余。
1943年10月30日,即畫展開幕前夕,傅雷在致黃賓虹的信中,道出他美好的愿景:“鄙見將來戰(zhàn)后倘能再游西歐,誓必為先生在德國辦一個人畫展,印一極精畫冊,俾世人咸知中國繪事前途之大有可為,亦宣揚東方古藝之一道?!?/p>
1943年11月29日,畫展結束不久,傅雷在總結畫展時提到:“此次展覽成績,無論在品質方面,出售方面,均為歷來個人畫會所未有,即滬上人士盲捧之張大千亦從未有全部告罄之紀錄,可見吾公絕藝尚有識者,不獨可為先生賀,并足為藝壇前途慶。”一句“足為藝壇前途慶”再次表露出傅雷心中珍藏的弘揚繪畫藝術的目標。
在傅雷成功舉辦黃賓虹畫展后,兩人的忘年交情愈發(fā)深厚,黃賓虹更是不時將自己的畫作寄送給傅雷讓其處置。而在傅雷看來,一次次的畫作拿到手上,他心中的傳播藝術的情結亦變得更加濃烈。于是在成功辦展半年后的1944年6月23日,傅再次向黃賓虹表達自己的心聲:“寒齋所藏寶繪,歷年已積大小四十余件,深盼將來得有機緣露海外諸邦,為吾族藝術揚眉吐氣,蓋彼邦人士往入只知崇仰吾國古藝,而不知尚有魯?shù)铎`光如先生者在也?!?/p>
3.為龐薰琹辦畫展
龐薰琹(1906-1985),為我國工藝美術家,畫家。1930年,傅雷與他相識于法國巴黎并先于傅雷回國。早在1932年9月,龐薰琹在中華學藝社舉行過第一次畫展,此時傅雷剛從巴黎回國不久,就住在中華學藝社宿舍,那時兩人始相熟悉。傅雷為龐薰琹個人畫展開幕撰寫了《薰琴的夢》一文,發(fā)表于《藝術旬刊》上,表現(xiàn)出了對龐薰琹藝術才情的十分賞識。此后兩人交情日益深厚??箲?zhàn)勝利后的1946年,龐薰琹由內地回到了上海。一回到上海,傅雷不顧身體有恙,主動提出要為這位老友舉辦一次畫展,并不厭其煩地承擔了裱畫、做鏡框、設計制作請柬等諸多瑣事,終于“龐薰琹繪畫展覽會”于1946年11月8日至12日在當時的震旦大學大禮堂舉行,展出龐薰琹畫作70幅。為此傅雷還撰寫《龐薰琹繪畫展覽會序》一文,刊于1946年11月7日《文匯報》上,對于龐薰琹繪畫二十年來的畫風、藝德及畫技大加贊賞:“至其白描古代舞像,用筆凝練,意太(態(tài))生動,不徒當世無兩,抑可追逼晉唐”;通過展覽,傅雷也期待“博雅君子當可于是會一睹吾國現(xiàn)代藝壇之成就焉”。畫展舉辦之時正是龐薰琹生活艱難之際,因此,畫展的舉辦使龐薰琹的生活得到了暫時安定,也成為龐薰琹整個藝術生涯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次展覽。正如龐薰琹在回憶錄《就是這樣走過來》中所言:“這次在上海舉行的個人繪畫展覽,從會場到陳列,我都很滿意,來看展覽會的人數(shù)也超過了過去我所經(jīng)手舉辦的展覽會,在賣畫方面也出乎我意外,這一切都應該歸功于傅雷?!备道着c龐薰琹之間的友情通過此展得以增進,而傅雷為傳播中華繪畫藝術之精神也再次得到體現(xiàn)。
不難看出,傅雷在上述三次辦展過程中,對黃賓虹畫作宣揚顯得尤為熾烈,所表現(xiàn)出的文化傳播意念也是三次畫展中最明顯的。
二、通過各種媒介弘揚繪畫藝術
1.撰寫通俗文章,宣傳繪畫藝術
在為黃賓虹舉辦八秩畫展前,傅雷與一起籌辦的友人就如何擴大展會實效頗費心思。大家集中智慧達成了制作《黃賓虹先生山水畫冊》和《黃賓虹書畫展特刊》的共識,事后也證明此舉為后來宣傳黃賓虹及其畫作取得了諸多成效,可謂是一舉多得。傅雷在特刊上親自撰寫介紹黃賓虹繪畫之《觀畫答客問》,自問自答18問,以傅雷深厚的中華美術研究功底與深入淺出的文字為觀展者講解黃賓虹畫作,畫理、畫法及創(chuàng)作特點甚至推及觀畫與觀人之聯(lián)系,字里行間無不顯示出傅雷對黃賓虹的推崇,對中華繪畫藝術的敬仰?!队^畫答客問》對人們認識中華傳統(tǒng)繪畫藝術起到了良好的幫助作用,也是傅雷對中華美術的一次有力宣傳。
2.借助報刊,報道展覽
有關三次畫展的消息均見諸上文所述各報端。在此另有一段史實,即在黃賓虹八秩畫展舉辦之時,限于當時南北相阻的時局,黃賓虹未能來滬親臨畫展,但傅雷與黃賓虹的京滬兩地書讓我們依然感受到當時畫展的熱烈氣氛。1943年11月21日,傅雷致黃賓虹信函中及時報告了會展情況:“連日會況熱烈,堪稱空前,上海英文法文報均有評論,推崇備至,此歷來畫會所罕有”,從中看出傅雷對舉辦畫展的喜悅,而依托媒體宣傳則又大大提升社會各界甚至國外對黃賓虹的認知及對其畫作的認可與賞識,這種宣傳成效正是傅雷所期望的。
3.抓住時機,出版書籍
傅雷在策劃、宣傳及出版工作方面有著上海人的睿智。1943年12月初,即黃賓虹八秩畫展不久,傅雷就與一批參與畫展的老法師一起,商量著如何演繹“釜須趁熱燒”的滬諺,抓住時機出版黃賓虹所著的《畫家逸聞》大作。他致信黃賓虹要求將其已刊和未刊的著述開一清單,便于傅雷為黃賓虹出版事項的操作。毋庸諱言,通過趁熱為黃賓虹出版書籍、刊印畫冊和特刊等,不能不說是傅雷在宣揚繪畫藝術上的非凡之舉。
三、不遺余力弘揚中華美術
意識決定行動,傅雷懷著一顆對祖國繪畫藝術無比熱愛的赤子之心,也促使他抓住一切時機廣泛弘揚中華美術藝術作品所蘊涵著的真善美之藝術精神。
1945年,傅雷接待美國新聞記者及被征入伍的藝術家一行,并共同欣賞黃賓虹畫作,得知對方由衷欽佩黃的畫作,傅雷慷慨地向客人饋贈了黃賓虹作品。事后,傅雷將此事又告知了黃,并替他們懇求黃賓虹畫作,信中傅雷再次提及自己深埋的心愿:“設法在美開一畫會,為吾翁宣揚海外。此為晚數(shù)年夙志,萬一實現(xiàn),足為吾中華民族增光?!辈⑾MS賓虹寄畫給他以便早日籌備。
1946年初,友人龐薰琹受英國作家蘇里文之托,搜集中國近代作家材料,用于寫作比較藝術史,傅雷毅然將舉辦黃賓虹畫展時印制的特刊送出;與此同時,傅雷不變的愿望再次燃起,將黃賓虹寄存在他處的冊頁內畫作選送到英國,以期望在英國制版印刷,得到優(yōu)于照相翻印的效果,以此作為“流傳吾國絕藝之一法”。為此傅雷于1946年4月14日特意去函征求黃賓虹的意見。1947年秋時,當蘇里文友人、英國文化委員會的希特立來到滬上,在傅雷居所觀賞傅雷收藏的黃賓虹畫作時亦贊不絕口,“嘆為見所未見”,當場提出要擇黃賓虹之佳作進行攝影寄至倫敦供蘇里文所著中國畫史一書參考,并用于該書插圖之用,傅雷欣然應允。
1948年,一位叫郭有守的從法國巴黎來信,托友人龐薰琹代定國內名家佳作,以便秋天時帶往國外展覽。在傅雷看來,此次又是一次展示弘揚我中華藝術之良機,于是又及時致函黃賓虹:“鄙意吾公若有零簡寸片,不論大幅,便面,均希擇尤得意之筆賜寄若干,以便轉交郭君。竊以為當今藝壇,公為祭酒,非大作不足以代表吾華古藝精髓?!痹俅伪磉_傅雷“宣揚中土絕藝”的心愿。
傅雷為弘揚我中華美術的所思所想所為絕不僅僅限于以上記述事項,不會也決不會僅是他的當時當?shù)氐膫€人行為,而是一種民族氣概與精神在傅雷身上的顯現(xiàn),這自當是需要我們一代代繼承并薪火相傳的。